FragileMonsoon

【权贵】Unknown

*年下，ooc*

*一些想说的，一些编的*

/

 

S市今天下了一天小雨，黏黏糊糊，天阴得像块洗墨池，黑色混得不均匀，有的地方浅浅的，像是快要透出光了。门口刚开了几朵茉莉，门卫大爷精心种的，还没闻见香呢，就被打到地上脏了白色的瓣。

 

黄明昊爱出汗，这种天气闷着最难受，身上能腻出一层细细的薄汗。警服有些贴在身上，刚刚在所长办公室聊着正事，所长还提醒他，等会你早点下班，回去换身衣服再去吧。

 

他小声应下。恍惚间觉得，好像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下雨。去年他忙完了之后顺道去了一趟福利院，车灯像两只大眼睛似的把傻愣在大门口淋着雨的范丞丞瞪得吓了一跳。黄明昊问他站在这干什么呢，他说等你呢。

 

所长说得对，他今天的确要早些走。衣服要换，花店打电话叫他取花，家里还有个范丞丞，得叫他自己下一盘饺子垫垫肚子。

 

小姨的墓很干净。黄明昊爸妈雇了人定期打扫，就算下了一天雨也不显得泥泞。他捧着一束花站了一会，伞尖的水滴子掉下来砸在黑西装上，他没管，小分贝滴滴答答的声音在空旷又安静的环境里反而成了一种慰藉。

 

黄明昊其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么多年了，被悲伤和恐惧笼罩的记忆片段已经逐渐褪去。前几年还会时常睡不着，最近好多了。人啊，总是边遗忘边长大，说不清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最近睡得好可能还要谢谢范丞丞这个小孩，他爱睡前喝牛奶，每次都勤快地泡两杯。拒绝了一次没成功，范丞丞噘着嘴边喝自己的那杯边委委屈屈地缩在一旁利用这点碎片时间背生物“基因能忠实地复制自己……”什么的，黄明昊知道这也是他的心意，就没再推脱。

 

回到家快七点了，黄明昊路上买了一份烤冷面，留着给范丞丞当夜宵吃。家里住了个高三生，好歹要让他吃得饱。

 

打开门就看到范丞丞扑闪着亮晶晶的眼睛，嘴角咧到了耳根:“你回来啦！”

 

黄明昊走近揉揉他的脑袋，指着餐桌上的饺子皱眉头:“不是叫你先吃吗？”

 

“哎呀我都给忘了，我热一热给你吃……”范丞丞穿着校服，趿拉着拖鞋就往厨房跑,“我吃过了，太饿了没忍住，刚刚偷吃了两个。”说完自己鹅鹅鹅笑了起来。

 

黄明昊看着他大步跑走的背影突然觉得他这段时间窜了不少个子，校服裤子都有些嫌短了，穿的跟九分裤似的。想叫他别忙活了，话到嘴边又没吐出来。

 

挺可怜的一个小孩。这是黄明昊对范丞丞的第一印象。院长说这个小孩送到福利医院医生说还不足月，能不能活下来要看造化。范丞丞争气，比足月出生的小孩还长得好。福利院的小朋友数他长得最好看，白白净净的，像棵挺拔的白杨树。

 

偶然听到院长要让范丞丞住宿去，高三了，福利院离学校远没人接送。范丞丞念书早年龄比同年级的孩子小两岁，自己回来也不叫人放心。

 

黄明昊不知道怎么的脑子一热就说:“要不住我那去吧。”

 

 

黄明昊当了警察就没怎么按正常作息吃过饭，三顿并成两顿、一顿吃，所以现在七点了，也没什么饿意。范丞丞端着满满一盘饺子过来，看他低着头玩手机没什么兴致的样子，噘着嘴就坐在了对面。

 

不说话，只眼巴巴看着他。

 

“这不是速冻饺子，冰箱里的早坏了，”范丞丞要剪头发了，都有些扎到眼睛，“我放学早，这是我自个儿包的。”

 

黄警官这才拿起筷子，夹起一个蘸着范丞丞调好的酱咬了一口。玉米鲜肉的，温度刚好，把沾了一身的寒气都清走了。他抬起头对上范丞丞饱含期待的眼睛，轻轻笑了一下。

 

 

/

 

双休日第二天，黄明昊带着范丞丞去理发。范丞丞头发又黑又亮，揉起来舒服，软软的一点不扎手。有一次洗完澡突然想起来晚上还有网课，头发滴着水就跑进了房间。黄明昊没辙，怕他感冒，拿了吹风机和毛巾就替他擦了起来。

 

还要嘴硬说是怕水滴在地上把地板洇坏了。

 

理发小哥闲聊，问范丞丞，你跟你哥哥都挺帅啊。

 

黄明昊好心情地想跟着调笑几句，就看到范丞丞在吹风机的热风下，眯着好看的眼睛，否认道，我们是朋友。

 

“小屁孩，等你长得跟我一样高……”

 

“我已经快比你高了。”

 

“那等你考到大学，再跟我平起平坐。”

 

 

 

黄明昊难得轮休，范丞丞也没作业，他脑瓜子出奇地聪明，数学大题第三小题全级只有他会，别人做一天的作业量他在学校就能搞定。

 

一听黄明昊要带他去逛街，他就很开心，之前背过的那些诗词美文一句一句往外面蹦。

 

但快蹦干净了，他也没找着一句适合描写黄明昊在自己身边的感受。

他自诩挺了解自己。

 

没有什么被退养，也没有什么一个人放学回来害怕。他只是想有多点机会跟黄明昊待在一起。他很早慧，见到黄明昊第一眼就分辨出，那不是自己的眼里的光，那就是他的光。

 

住在他家里他没有要院长的钱，也没有跟自己说要以后有出息了要回报他什么的，反过来，黄明昊很愿意给自己花钱。

 

就像现在，明明都快要到夏天了，他却还是买了好几件春装。

 

“你不会是因为换季打折才买吧？”

 

黄明昊气得削了一下他的脑袋:“小屁孩，春天要捂知不知道，一下子穿少了冻感冒了给你。”

 

说着他把手里的百香果汁递给范丞丞，把手里的一件外套验着他的肩膀比对了一下。小孩子真长大了，肩膀都变厚实了。

 

范丞丞把饮料接过来叼在嘴巴里:“不会的，我长这么大，还没生过病呢。”

 

“你扯吧，感冒都没有吗？”

 

“真没有。”

 

黄明昊没把拌嘴放在心上，只当小朋友忘性大，不记得了。转身拿着几件合适的就要到前台去付钱。范丞丞的嘴巴终于愿意放开了吸管，特别小声地说，这件买两件好吗？

 

 

/

 

新的一周黄明昊轮换到了出警组。早晨把范丞丞送到学校，还没叮嘱他在学校好好听课，倒是范丞丞先开口了，叫他一定要按时吃饭。

 

出门的时候范丞丞看到黄明昊穿着跟他一起买的那件外套特别高兴，跑回去找了个袋子把校服装了进去，很臭屁地换了自己的那件。

 

黄明昊开着车，好笑地摇摇头，心想着怎么心理跟不上智商。

 

“体检通知书签名没？”

 

“没写院长的，写的我的联系方式行吗？”

 

“本来就是写你的，”范丞丞小声嘀咕着没让黄明昊听到，转而大声回了一句，“行！”

 

 

下午有紧急出警任务，恶意伤人事件，组长电话里没说清楚，只叫快点来。

 

到了现场才知道受害者被泼了硫酸，半张脸都被腐蚀了，骇人的白骨都暴露出来，跟一圈已经烂掉的组织糊在一起。他们比救护车早来那么三十秒，人被接走了之后还是有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黄明昊觉得自己口罩里的腥味浓度超标，好几次腾上来反胃的感觉，硬压下去没多会实在是克制不住，去警戒线外面干呕了起来。

 

小屁孩给的小面包还在车上没吃，胃里几乎是空的，所以也没吐出来什么东西，只是一直犯恶心。

他两手撑着膝盖，无法抑制作呕的冲动，颅腔像是被塞了块石头，沉沉地压着。

 

昊哥没事吧，助理递了一瓶水过来。

 

黄明昊摆摆手:“你们采样吧，我到旁边透会气。”

 

 

乡下空气很好，黄明昊又往警戒线外走了两步，转换了视角，恶心的感觉退散了不少。

 

小姨也是这么死的。更惨一点。

 

范丞丞那天吃着饺子问他去哪了，是不是去看什么重要的人了。他一边感叹这小子真聪明，一边避重就轻，不愿意细说。也不是不愿意说，就是怕吓着他，更何况自己也并不想回忆。

 

没想到自己应激反应这么大。

 

黄明昊那时候不过十岁，小姨搞科研的，刚从一个项目里退出来，有一段空闲期。听说小昊宝贝上学没人照顾，就跟黄明昊爸妈说让他住到她这来。

 

小姨的水被同事恶意换成了浓硫酸，他放学回到家，看到小姨满地板打滚，送到医院的时候内脏已经全都烫坏了。

 

同事后来被绳之以法。中间到底是怎样的，十岁的黄明昊并不清楚，现在突然想搞清楚了。

 

还有，如果范丞丞下次再问他，或者向他索求一个秘密，他就告诉他这件事。

范丞丞铁定能考个好大学，福利院如果不继续资助他，那自己就供他上。考到外市，逢年过节放假就回他这来；考到本地，双休日就回来，多一双筷子也不多，范丞丞话多，两个人吃饭比一个人吃热闹。

 

黄明昊不是什么慈善家。能从内心感觉到一丝明亮的爱就释放出来，就当是反馈了。

 

 

组员采样差不多忙到了四点多。回到所里就跟所长打了个照面。所长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的皱纹都跟着轻微抖动:“听说你下午状态不好，实在受不了就跟我说，我把你调回局里。”

 

所长知道当年的事儿，跟爸妈也都是老同事。看着黄明昊长大的，规矩准则之外的时间自然是以一个长辈看小辈的姿态对待黄明昊，心理创伤这事，逼不得。

 

“没事儿，也不会总遇到。下班啦，我赶着去接人。”

 

范丞丞没到四点就在老师办公室打电话给他了，说今天下午体检完有一个防艾讲座，然后做了物理卷子，老师晚上讲，但是他全对，不想上晚自习了。

 

小兔崽子。黄明昊在电话这头悄悄地骂，手却挺诚实地摸着方向盘把车开到了校门口。

 

“黄明昊，你迟到了。”范丞丞拎着校服上车，跟门卫大爷熟络地挥挥手。也是，经常翘课回家还成绩特好的高三生，可能大爷几十年的门卫生涯中也就遇着这么一个。

 

“又没大没小，我比你大那么多，叫'爸爸’。”

 

“切，你猜我多高了……不猜拉倒，我185了！”

 

“……”

 

“你才184吧！”

 

“幼稚。”

 

车厢里突然安静，空气仿佛凝滞了几秒。黄明昊抽空扭头看了范丞丞一眼，不想范丞丞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你今天脸色很不好，是不是没有按时吃饭。”

 

“没有啦，下午出任务了，有点累而已。”

 

又避重就轻，很烦诶。

 

范丞丞双手一插气鼓鼓地缩回座位:“晚上回去熬养胃粥。”

 

/

 

后来范丞丞每到饭点跑到老师办公室给黄明昊打电话问他吃了没，吃的什么。

 

什么借口都搪塞不了，一谈到学习范丞丞就会说，是老师叫我歇会，他做卷子的速度跟不上我。

 

这小孩脑子是电脑吧……改天带他去测测智商，指不定能进那个门萨俱乐部。

 

 

黄明昊早上取了档案室的陈年档案，找到他小姨那一宗。

 

害她的人是一个叫“基因编辑”项目的负责人，就是她退出的那个项目。而那个负责人的判决除了故意杀人之外，还有另外几项。

其中一项是，逃避伦理审查。

 

“经x某进行人工基因编辑出来的婴儿有二，实验室仅发现一具婴儿尸体，七个月，已感染HIV病毒；

 

 

黄明昊的电话霎时响了，他手心冒着冷汗，把手机摸出来之后发现是老师办公室的号码，他接通了就说:“吃过了吃过了。”

 

“我是范丞丞的班主任，您是他的家属对吗？”

 

“医院叫我们通知您，这两天有空立马去医院确认一下范丞丞的身体状况。”

 

 

黄明昊机械地把手机放回口袋里，指尖颤抖着翻开档案的下一页，看到了最后一句话。

 

“还有一个婴儿下落未明。”

 

 

 

开车去医院的路上黄明昊一直在想，范丞丞会有啥身体状况呢，他说他都没感冒过。月底刚带他测过视力，最下面一排也看得清；这么大点人不会有什么高血压高血糖啊；肝，也应该没问题，崽子不熬夜，可能是中午嘴馋吃了荤的……

 

哎对，就是有些爱哭，一哭就没法停。这下子查出来了吧，好好治治，以后别老是跟泪腺发大水了似的，一受点儿委屈就开阀泄洪。

 

可是手控制不住地在抖，黄明昊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又或者说，到了范丞丞这，他什么都怕。

 

“医生，丞丞身体怎么了，影响高考吗？”

 

“不是，他身体各方面指标都很好……而且，他比别人多了HIV抗体。我们是希望，他能配合研究。”

 

黄明昊觉得自己满脑子的突触都崩裂了，所有的神经都噼里啪啦烧断烧焦揉杂在一块。反胃的感觉猛的涌上来，他跑去洗手间干呕了将近五分钟，额头全是密密麻麻的汗。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回到医生办公室，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又无力又缥缈。

 

还有不到一个月，我求求你们，等他高考完再说，行吗。

 

 

范丞丞自己步行回到黄明昊的公寓。他点了外卖，今天黄明昊值班，不回家，他要把自己收拾好，不给黄明昊添乱子。

 

今天又有小姑娘给他递情书了。旁边的女孩子嘲笑她，别做白日梦啦，范丞丞同学肯定是要上交给国家的。

 

上交个啥。范丞丞小声嘀咕。我是要上交给黄明昊的。

 

一杯牛奶下肚，范丞丞留了廊灯回房间睡觉了。他最近老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都不太好。之前梦到过黄明昊，黄明昊的皮肤嫩得像十八岁，挺快乐的。

 

今天不错，又梦到黄明昊了。

 

梦见黄明昊守着他睡觉，又不控制鼻息，热乎乎地全扑在范丞丞修长的脖子里。范丞丞哪忍得住，借着梦境一把把黄明昊摁在床上，手指在他脸上摸了半天，摸到嘴唇就压了下去，又啃又咬的，血珠子都渗出来。想做很久了，总算达成一个心愿，而且还很真实。

 

黄明昊闭着眼睛，眼角些微湿润。

他也想着，如果全都是梦该多好啊。

 

 

/

 

最后一场考试交卷铃打响，所长亲自开车接走了范丞丞。他在车上惊慌地打电话给黄明昊，黄明昊告诉他警察叔叔要说一些事，不要怕。

 

范丞丞很乖，黄明昊叫他不要怕他就会不害怕的。

 

所长几乎把他整张脸的褶子扯平，想要表现出极其和蔼的样子来跟这个还没有成年的孩子讲述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但是范丞丞比他想象得要冷静太多太多。一开始还有一些愣怔，到后面完全就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只是听到一些细节的时候微微皱眉。比如说，小姨阻拦疯子的实验而遇害。

 

“我有三个问题。”

 

“你说。”

 

“另一个婴儿早就死了，我呢？”

 

“你要接受检查之后才有可能知道，也许是真的在变好，但也有可能会突变……”

 

“嗯，那个丧心病狂的人死了没？”

 

“他有多重罪行，早已执刑。但是大多数科学家都是有良知而且兢兢业业，他们的出发点以及观念都与人类发展相贴，有的学者穷极一生不过是为人类争取一点点便利与希望。”

 

“就像小姨。黄明昊……早就知道是吗？”

 

“是，我找他聊过。他很怕你知道。”

 

 

范丞丞跟着所长去医院接受全身检查，黄明昊发简讯让所长跟他保持通话，小孩子喜欢哭，肯定会有哪个设备会痛苦一点，他有点不放心。

 

范丞丞一路都很乖，到抽血的时候护士姐姐说，要抽400cc哦，晕的话就说出来。

 

“可不可以全都抽掉啊，我只想做一个普通人。”

 

 

住了两天医院，范丞丞能感觉到吃的东西都是黄明昊做了送来的，他就抑制不住地想他、想回家。

 

不知道黄明昊看到自己会不会想起他小姨，会不会反胃。可是他很想他。

 

特别特别特别特别想。

 

 

除了准备营养餐，黄明昊这两天也一直待在医院，他在各个专家的科室转来转去，一个警察，跟长在医院了一样。他不怎么懂医学，只是怕范丞丞突然一下消失不见，他不要，他还要努力挣钱供他上名牌大学。

 

疯子像试水一样把第一个婴儿的基因剪切得乱七八糟，简直枉费基因编辑技术，对待范丞丞的基因却是好了很多。他敲除了很多致病基因，还修改了原有的短腿基因，在被逮捕前就做了大量的隔离实验，均成功。

 

只是不知道，日后生长突变会如何。

 

管他呢，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黄明昊跑去洗手间擦干净脸，买了一次性的刮胡刀刮干净这两天急剧增长的胡茬，推开范丞丞的病房门。

 

“你好啊，准大学生范丞丞。”

 

“你好啊，”范丞丞一看到他就笑了起来，一笑眼睑就涌出了一层亮晶晶的液体，“我的朋友。”

 

“黄明昊医生说，你会好好长大的。”

 

“长大是什么意思啊？”范丞丞头一歪，装起了傻。

 

“长大就是，范丞丞和黄明昊可以在一起。你可要快点，不然我不等你。”

 

 

答应好定期回来检查，范丞丞仗着身高优势把胳膊搭在黄明昊肩上，在昏暗的停车场一边走一边啃黄明昊的耳廓。

 

黄明昊想起来值班那天晚上所长找他，说医院跟他说了，当年那个婴儿可能找到了。黄明昊问哪又怎样，不关范丞丞的事，他能好好长大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范丞丞被人工编程的基因流到人类池会怎样？”

 

他的基因不会流到人类池里。他们俩会在一起，拥有跟普通人一样的快乐小世界，等不忙了再领养一两个小孩。如果可以活很久的话，他们就一直幸福很久。

 

会的吧。